抗战老兵，不死的传奇

江面上始终弥漫着一层雾气。

穿透雾气，大大小小的船只从长江对岸而来，那是日军的后续登陆部队。

“这么多日军，挡不住了，今天恐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这是公元1943年5月13日的上午，鄂西会战激战之时。湖北省枝江县老鸦山长江边上一座战火纷飞的高地上，陆军第94军121师363团2营5连捷克式机枪手毛孝连在打退日军的一次进攻后，站在战壕里，探头望着远处的江面。

就在前一天晚上，日军第13师团前锋部队渡过长江，从洋溪、石鼓登陆。击破江防军94军55师的阻击阵地后，开始向老鸦山阵地扑来。

虽然年近百岁，抗战老兵毛孝连仍然是精神矍铄，耳聪目明，70多年前的浴血抗战，在毛孝连那惊人的记忆中，仍是历历在目。

大巴山山势雄伟、绵延千里，横亘在川、陕、渝、鄂之间，抗战老兵毛孝连的家就在大巴山深处的陕西西省安康市镇坪县华坪镇三坝村。

掀开他的上衣，胸前和背后各有两个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疤。“那是在长江边上，”毛孝连语气平淡的说道，“几个日军包围了我，我被日军的刺刀刺了个对穿。”

打开记忆的大门，往事如泉水般涌出，抗战老兵毛孝连慢慢地讲述着他在抗战烽火中不死的传奇经历。

毛孝连后背和前胸被日军刺刀刺穿的伤疤清晰可见

毛孝连，1922年冬月出生于四川省奉节县公平镇。由于家庭贫苦，毛孝连很早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挣钱养家。19岁那年，他在云阳县做苦力，担煤炭，维持生活。担煤炭一年后，他就被抓了壮丁，被送到了师管区。

实际上毛孝连的户籍在奉节，就算抽壮丁，也应该是在奉节被抽丁，在云阳被抓丁，属于抓“飞丁”。

在师管区，毛孝连与其他壮丁一起接受新兵训练。奉节县和云阳县都属于夔巫师管区的辖区，而夔巫师管区是94军的师管区，主要为94军提供新兵。

在师管区接受了两个多月的训练后，毛孝连与其它壮丁一起被送上船，顺长江东下。

瑰丽、雄奇的长江三峡风光，暂时让他忘记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年轻的苦力毛孝连踏上了一条前途未知的长路，他们并不知道，残酷的战争正等待着他们。

船到宜昌三斗坪，他们下船后开始步行，前往湖北枝江县。在枝江县，毛孝连被正式编入部队。

“我的部队番号是94军121师363团2营5连，94军军长是牟庭芳，121师师长是戴之奇，团长的名字是魏锡龄，营长黄厚瑚。”时间过去了近80年，毛孝连对自己的抗战番号和长官姓名，仍是脱口而出。笔者查阅史料，根据他说的营长名字谐音，确认是黄埔军校13期毕业的黄厚瑚。

“我先是步枪兵，用的七九步枪，后来当了机枪兵，用的是捷克式轻机枪。”

“机枪射击一会，就要换地方，不然日本人就会盯到机枪打。”

抗战捷克式机枪手

毛孝连参军后第一仗，就是在枝江。

“我们有三个步兵连，一个重机枪连，还有一个炮排，在营长的率领下与日军作战，日军是从长江对岸过来的。”

第一次上战场，直面生死，毛孝连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心理，“开始是有点怕，跟着长官和老兵打就行了，死了就死了，那也没办法，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这一仗打完，经过战火的洗礼，毛孝连完成了由新兵向老兵的转变。

真正的生死的大战很快就来临了。

1943年5月，为寻机歼灭国军第六战区主力部队、夺取石牌要塞，日军发动了鄂西会战。

毛孝连随部参加鄂西会战，这是毛孝连参加的第二场战斗，也是让他终身难忘的一次战斗。

5月12日，鄂西会战已经进入第二阶段。日军第13师团，横渡长江，其目的是击破我江防军防线，向纵深突击。

日军来势汹汹，兵力雄厚。我六战区采取后退决战的策略，而沿江各守备据点，尽力阻击日军，迟滞日军的进攻。

日军第13师团从洋溪、石灰窑、石鼓一线登陆后，主力立即长驱直入，直扑茶园寺、刘家场一线，部分日军则负责扫荡我沿江各据点，解除后顾之忧。

日军第13师团渡江部署图

“我们部队在长江边上的老鸦山跟日军作战，是支援军部工兵营，那一天是民国32年4月初10。”

毛孝连的记忆非常准确，防守老鸦山阵地有94军工兵营参加。时任94军工兵营排长的黄埔17期工兵科毕业生袁贻琏后来在《山东黄埔》（1990年第1期）杂志上曾经详细回忆过他参加的老鸦山之战。

史政局《抗日战史》之鄂西会战有如下记录：

敌从洋溪、石灰窑、石鼓渡攻，经我94军55师163团、165团各一部奋勇迎击后，因敌续有增加，火力猛烈，乃于5月13日零时撤至老鸦山继续抵抗。此时，由萧家岩增援之第121师363团到达茶园寺，除派一营赶至老鸦山参加战斗外，主力推进至幕旗山积极策应。

《陆军第九十四军鄂西会战战斗详报》记录着他们的英勇：

迄13日凌晨零时30分，敌仍陆续强渡，一部窜至老鸦山附近，当与我163团第4连之一部，第8连、165团第3连及在该地作工之军工兵营（欠一连）激战于山麓北侧地区。当为加强守备，阻敌深入，以待121师主之余援，立令茶园寺之363团派兵一营驰赴老鸦山增援，主力推进幕旗山附近策应。

5时，我驰援部队到达老鸦山附近，当即加入战斗，全力歼敌。此时，日军以飞机助战，低飞投弹，我仍不顾牺牲奋力阻击，战斗极为惨烈。

毛孝连刻骨铭心记忆的民国32年农历4月初10，经查阅万年历，这一天正是是公历1943年5月13日，毛孝连回忆的时间、地点与94军鄂西会战战斗详报记录完全吻合。

老鸦山原属于湖北枝江，现属于宜都市枝城镇

日军攻势猛烈，老鸦山上的守军顽强防御。

天上日军的飞机扫射，地上日军的炮弹爆炸，老鸦山这个小小的山头，笼罩在硝烟之中。

作为机枪手，毛孝连是日军重点攻击的目标，日军的掷弹筒发射的炮弹不断爆炸，他只能不停的转移射击阵地。

爆炸声震耳欲聋，空气中硝烟弥漫，让人窒息。

毛孝连操纵捷克式机枪不停地射击着，副射手已经阵亡，就倒在他身边。

“我在的阵地有两挺机枪，那一挺被日军打熄火了，只剩下我这一挺机枪”

打退日军的三次进攻后，阵地上还在坚守的战友越来越少，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

日军呐喊着冲进了阵地，毛孝连拖着机枪拼命的向交通壕里面转移。几个日军在后面包抄过来，紧追不舍。日军对我阵地上的机枪恨之入骨，机枪手是他们首要攻击的目标。

在交通壕里，毛孝连被几个日军包围了。

 “我周围都是日军，背后的日军举枪就刺，我的后背被刺穿。”

日军的刺刀从毛孝连的后背刺入，刀尖从前胸透出。

在这生死的一瞬间，趁着背后的日军拔出刺刀，毛孝连忍着剧痛，用尽全身的力气，夺路狂奔。

日军自然不会让他轻易跑掉，在他跑出一段距离后，日军的子弹也接踵而来。

一颗子弹击中了毛孝连的小腿，他再也无力奔跑，一头栽倒在地上。

毛孝连小腿上的子弹洞清晰可见

几个日军追了上来，朦胧中毛孝连听见这几个日军围着他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开了。“日军认为我一定活不了，死定了。”

毛孝连昏迷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毛孝连醒来了，他发现阵地上已经没有了日军，也没有了我军。

战场上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硝烟、血腥、尘土和死尸。

毛孝连观察了一会周围的情况，确定周围没人后，他看到了不远处他丢落的捷克式机枪，他慢慢地爬了过去，将机枪抱在怀里，以防万一。

伤口一阵剧痛，鲜血早已染红了他的军装。

不能死，我要活下去！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念，他发现战场不远的地方有个小村庄，于是慢慢地向这个村庄爬过去。

爬行的过程非常消耗体力，他感觉自己已经无力拖动机枪了。随手找了个地方，将机枪藏在那里。

一步一步的爬行，他从死人堆里面艰难地爬到了村庄附近。

村子里面没有人，由于是在战场附近，村民早就跑光了。他不甘心，继续向前爬，路过几栋房子时，他就大声呼救，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

正在他陷入绝望之际，一栋房子里颤巍巍地走出一位老婆婆。原来这位老婆婆年龄大了，腿脚也不方便，无法像其他村民一样出去躲避战乱，只能在家听天由命。

毛孝连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用微弱的声音说到：“伯娘，我受伤了，口渴，我要喝水。”

老婆婆给了他一点茶叶，他嚼着茶叶，喝了一碗冷水，休息了一段时间。

他明白，这个老婆婆无力救护他，他只能离开。

夜幕降临了，他爬进村子一栋无人居住的房子里面，准备渡过夜晚。

黑暗中，伤痛、饥饿、恐惧和绝望一起向他袭来。明天会怎样呢，我还能活下去吗，他想了很多很多，最后晕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出去躲避战火的村民们陆续回到了村子里。这个时候，正是农忙的季节，村民们忙着水稻栽秧，毛孝连看到了希望，他又开始在村庄里面爬行，寻找愿意帮助他的好心人。

他来到一户人家，这一家人是两位妇女，看着满身是血，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的毛孝连，她们家不方便收留他。后来有栽秧的村民送给了毛孝连一碗饭菜，毛孝连狼吞虎咽的吃完饭菜后，两位妇女用撮箕抬着他，来到村里的一位地主家门口。毛孝连苦苦寻找的好心人出现了，这位地主收留了他。

地主的名字叫王子俊（谐音），多年以后，毛孝连都还记得这位救命恩人如天使般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幕。

王子俊走出家门，将毛孝连迎接进家里，为他清洗，为他包扎伤口，经常为他做粉蒸肉补充营养，在王子俊的悉心照料下，毛孝连顽强的活了下来。

感谢这位地主王子俊，愿您的积德善行，造福您的子孙后代！

1943年6月，鄂西会战以中国军队守住石牌要塞、日军退却，恢复战前态势而告结束。94军121师派遣人员到各个阵地打扫战场，收殓殉国将士遗骸。121师师部一位上士文书找到了在王子俊家里住了一个多月的毛孝连，毛孝连终于彻底得救了。

部队发动民众护送伤兵，一保送一保，一乡接一乡，毛孝连被送到位于长阳县的48兵站医院。在兵站医院没几天，毛孝连又被送到位于四川万县第10陆军医院。医生为毛孝连做了手术，他的伤势彻底好转。

在第10陆军医院医治了几个月后，毛孝连恢复了健康，但是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再上战场。国民政府为他发放了抚恤金后，他回到了四川奉节公平镇老家，后来又随父母搬迁到陕西省镇坪县华坪镇，从此，在大巴山深处务农一生！

毛孝连是幸运的，他的胸膛被日军刺刀刺了个对穿，被日军子弹击中腿部，仍然顽强的活了下来，他的伤疤，就是他抗日卫国的勋章！

如今，98岁高龄的毛孝连在大山深处默默无闻的生活着，在他常常怀念那硝烟弥漫的战场，怀念牺牲的战友，感念救命恩人王子俊，那一段山河岁月，是他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

英雄迟暮，但他们的功勋会被永远铭记！

本文的写作感谢陕西关爱抗战老兵志愿者团队！感谢春风行动组及各地爱心人士！

如有需要查资料的抗战后人请加微信号：tx625529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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